2010年10月5日 星期二

李拐其人其事

李拐其人其事

我的岳母是嘉義東後寮教會出身,在一百年前當地有一個很美的故事:前清末年東後寮有一個土匪頭目李拐,平日燒殺擄掠,姦淫搶奪無惡不作,清朝官府對他是很頭痛。一 回禮拜六土匪李拐和兄弟們搶奪之後,晚間途經義竹教會門口,李拐被教堂的歌聲所吸引,他就吩咐兄弟們先回去,自己就獨自在禮拜堂門口聆聽青年為主日禮拜獻詩的練習。此時,教會牧師發現李拐在外面聽,於是邀請李拐進入教會,並且向他傳福音,說明上帝的誡命。很奇妙地,李拐竟然流淚接受耶穌做他的救主。黃武東牧師的父親黃碖,是清朝末年的舉人,在地方上極受人尊敬。宣教師曾經多次向他傳福音,但都被他所拒絕,並堅稱中國所傳的倫理道德更勝過聖經所說的。有一回黃碖聽到無惡不作的李拐信耶穌且變好了,他覺得不可能,故說:「這樣的人如果信耶穌會改變,我也要信。」上帝就是這麼奇妙地使李拐成為黃武東牧師一家人信耶穌基督的福音僕人。大正四年(1915),黃家由李拐帶領全家信主,入牛挑灣教會。確實是這樣,上帝會用各種方式來揀選人,也會用各種我們想不到的方式來訓練祂的僕人。

以下李拐的故事摘錄自《黃武東回憶錄》第一篇第八章第一節「李拐其人其事」

五十多年來,我隨身帶著的皮夾子裡,始終珍藏一張相片,照片上穿著粗布對襟服的老人,雙目炯炯有神,彷彿乃然注視著我,看著我為主做工。

這個人就是李拐,我在照片背面寫著他的名字,並寫上明治四年一月九日生,昭和十五年九月廿一日別世,是他引導我們全家改宗,成為我生命中第一個轉捩點,堪稱為我家屬靈的保母。

李拐是前清的土匪頭目,年輕時打家劫舍,強姦殺人習以為常。據拐叔後來告訴我們,他當土匪時, 必隨身攜帶信石,以備萬一被官兵逮捕時吞服自盡。

日本人到台灣後,拐叔乃不務正業,但以不再隨意放火殺人。兒玉當總督時,濫殺台胞無數 任意冠以匪徒罪名,拐叔當時也懷著毒藥隨時準備就逮後吞食,不願被矮寇斬首示眾。想不到在那次大捕殺中他竟安然度過,沒有被抓。

小時候我最喜歡聽拐叔談他當土匪的經歷,有些片段至今記憶猶新。據拐叔講,土匪最講義氣,他們多能遵守三點原則:不搶本庄、不殺婦孺、不侵同業。

既然都是搶外庄如何知道誰是同業?原來當時一般人家夜間都不點燈,同行家裡便在夜間點燈為記。一次,他們到某庄搶劫,見有一戶燈亮著,為首的人乃派探子先去打探,得知是孕婦難產,大家見不是同行,便湧入行搶。其中有一人,要搶奪孕婦手腕上的手鐲,一時退不下來,竟欲以刀砍其手。拐叔見狀立即將該部下打退,並斥嚇他豈能做此一屍兩命的缺德事。

拐叔也提過一次他搶烏糖舖的經過,他在搶劫中,不料這家糖舖雇有許多保鏢,他欲奔逃竄入一小巷,卻迎面碰著一名保鏢,正舉著槍對著他。當時自覺無命修唉,幸運的是扳機未響,拐叔立即奔向前奪走槍枝。

第二天中午,拐叔提起槍邊把玩邊說,昨天差點死於這支槍下,突然手指無意間碰觸到扳機 ,槍聲竟然響起,拐叔不禁暗暗慶幸自己命大。

父親開柑仔店時,拐叔時常到店裡白吃白喝,因為他是土匪,無人趕得罪,先父也只好任其需索。一天,拐叔又到店裡取了一些日用品後,拿到櫃臺要父親算帳,父親大驚不知他要算甚麼帳。拐叔乃更詳細的對父親說,他過去常來百吃白拿,不知拿了多少,請父親把這些帳全部算一算,看連同這次拿的一共若干,他要還清。

父親聽後更感訝異,也不知過去的賬要從何算起。便敷衍拐叔儘管吃喝,別說這些,拐叔顯得不好意思,要父親下次他來時一定要告訴他欠多少,他就要還多少。

以後他又到店裡幾次,每次都催父親要告訴他積欠的數目。之後父親暗中觀察他的行動,有時看他還挑著蓮霧、拔仔等到庄頭叫賣。父親見到拐叔這種不尋常的舉動,心中納悶不以。一日 他忍不住跑到拐叔家去探究竟。拐叔當時還是個羅漢仔,只在庄裡有一小塊祖先留下來貧瘠不能耕種的厝地,中間有一棵蓮霧樹平日無人整理。父親到那兒一看,看見四周已經圍有籬笆 ,土地闢為菜園,裡面還開一口井,並在井中設置釣鉤及吊桶,以便灌溉菜園。先父還發現蓮霧樹的樹枝上還紮者土,預備接枝,這些轉變更令父親驚奇不已。

奇怪的事不斷發生,父親發現他每到禮拜六便不賣菜,跑到店口看到鄉人在玩斬甘蔗等遊戲 ,就對著眾人講道理講,不時還引經據典、出口成章,說什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謀事在人 、成事在天等成語。

有一次,他拿了一個西瓜當教具,西瓜上正好停了一隻蒼蠅,他邊轉動西瓜邊告訴鄉人說,俗話說天邊海角是不正確的,天沒有邊,海也沒有角,地不是平的,而是像這個西瓜一樣是圓的 。地球會轉動,但人為什麼不會掉下來,和蒼蠅一樣,西瓜轉牠也不掉,說得圍觀著個個目瞪口呆。

父 親看他不但改邪歸正,而且文盲居然會唸詩句、講地理,心中納悶不已。一直到他在來要求清帳的時候,終於忍不住問拐叔,究竟什麼原因使他有此劇變。拐叔平靜的說,父親一聽他入教,卻猛搖頭反對,說:「拜蕃仔教,大不孝啊,你千萬不能信!」拐叔只答覆說:「耶穌教不是蕃仔教,更不是大不孝,耶穌教乃是敬拜一位創造天地的上帝,叫人要孝敬父母,不要行竊,要行善,切勿欠債,有債必還。因此,我才來清帳。」說後再請父親無論如何要讓他還清這筆帳。

父親深受感動,隨便說了一個數字。拐叔立即掏出身上所有的錢,點算給父親,並言名不足部分,他日將拿來還清,不久果如其言悉數還清欠款。

拐叔的奇蹟引起父親的好奇,一時向拐叔說我想跟你一起去做禮拜好嗎?拐叔看到父親這知書達禮的讀書人,竟肯和他一起去做禮拜,一時感動得淚流滿面。

拐叔乃詳細告訴家父,禮拜堂在牛桃灣,從這裡步行要走六哩路。做禮拜是在每個禮拜的禮拜日,就是日曆上印紅字的那一天。禮拜時間夏天自十一點開始,冬天自十點。禮拜只有一個小時,我們路遠八點就要出發。做禮拜的衫褲不必太好,只要清潔就好。禮拜後一起吃飯,飯菜都是信徒隨個人的意思帶來的,吃完了午飯以後,傳道先生或舊的會友即來教我們白話字,吟聖詩、學祈禱、唸聖經。休息,然後於下午三點再做一次禮拜,禮拜後即可回家,禮拜是有傳道牧師講道理,你讀書人比較更容易聽得懂。父親聽過後,興沖沖地回到家裡。要兩位母親早早準備,禮拜天全家和拐叔到牛桃灣教會聽道理做禮拜。

我當時年七歲,已略懂事,記得母親聞言後,兩人抱神主牌大哭。但因攝於父親的威嚴,不敢不從。不久父親決定改信上帝,命將供在正廳的神主牌取出毀棄時,母親起初乃偷偷藏著,逢祖宗忌日便取出偷拜。祭拜時,我又是擔任把風的任務,當時最困難的是香味不易清除,常常拜過後,母親便急急打開門窗,以扇子揮去室內香味。

此後,父親當然也不再請叔公來祭祖 ,僅珍藏一本族譜。可惜這本族譜在我於1973年離台赴美時,無隨身攜帶。我決定暫不返鄉後,囑咐子女到景美住宅整理,始發現連同多數藏書、照片等,均告失竊,甚至連一個頗富紀念價值的書櫃也告遺失,誠為一大憾事。

父親未信教前,染上鴉片癮,當時雖有意戒除,惜無力做到。改信後,父親堅心決意祈禱、認罪,曾為了抗拒煙癮,夜間睡於院裡草捆堆上,終於把這惡習改掉。此後父親的性格亦改變很多,脾氣較以前溫和,兩位母親才因此受感動,燒毀神主牌,全心虔敬信主。

教會早期的會友,多數是務農、做工的赤腳兄弟,少有讀書人信主。這就是李拐聞家父欲同去教會時,感激流淚的緣故。先父第一次隨拐叔到牛桃灣教會時,不但我們一家四鄰聽說讀書人也信教,因而隨我們前去的竟達十三戶之多。後來這些人便常由拐叔帶領 ,逐戶進行家庭禮拜,我家每次就寢以前,由大姊帶領吟聖詩,並恭讀聖經,輪流或共同祈禱。

※1985 年《黃武東回憶錄》由洛杉磯台灣出版社出版。1987年他與黃彰輝牧師同儕,接受母校台南神學院榮譽神學博士之學位。1990年《黃武東回憶錄》台灣版,由前衛出版社出版,1990年第3版。
黃武東回想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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