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籙能否成為一種基督教本色化神學的素材?
黃春生牧師
當我們談論「本色化神學 contextual theology」,往往是希望讓信仰在在地文化中紮根,讓福音的普世信息能夠使用在地本土所能理解的語彙、符號,與人真實的生命經驗對話。
綜觀基督教傳到亞洲,也不斷在本色化中調整,大唐景教(基督教)就大量使用佛教、道教的術語來傳遞基督教的教義。例如使用「三一妙身」來指稱「三一上帝」,「彌施訶 Messiah」成為「彌施訶尊」或「明尊」的稱號,使用「經」、「法」、「道」來命名經典與神學思想,以「法王」來稱呼「使徒」。在基督教本色化的歷程中,對佛教、道教等傳統宗教語言與文化的「借用」與「轉化」是不可忽視的一環。
而「符籙」這個源自道教的宗教媒介,被年輕一代的基督徒,運用在文化創作與行動藝術中,被巧妙挪用,引發一波關於「符籙神學」的反思與想像。特別是這次大罷免的公民運動中,一位作者以「符籙」形式呈現抗議訴求,去除了道教的神明召喚,卻保留了形式與精神的結構,讓人驚艷,也挑戰了許多人的神學直覺。
這樣的文化翻轉,引導我們思考:符籙能否成為一種基督教本色化神學的素材?又或者說,我們如何積極地從神學角度詮釋這類文化轉譯的實踐?
一、符籙是什麼?從道教媒介到神學想像
在道教脈絡中,符籙是一種「人神之間的公文」,透過書寫與儀式,使神靈的旨意得以運行於人間。它是一種帶有「權柄」的文本,能夠號召靈界力量介入世事。在此意義上,符籙不是單純的護身符或法術工具,而是象徵一種信仰體系中對「話語—權柄—行動」三者的整合性理解。聖經中先知發預言時,也會出現類似的「套語」。
最近某位年輕傳道師本身也是政治大學宗教學博士,他觀察後戲稱:「長老教會就是基督教的符籙派。」這話半是嘲諷、半是洞見。從無止盡的會議公文、議會決議、牧函聲明,到各種社會行動的連署、貼文與標語,長老教會內部運作的確極度「文書化」。「發文」本身,彷彿成為一種信仰的行動載體,期盼藉此召喚權力、喚起群體、成就義行——這不正與符籙所代表的「書寫即行動」精神不謀而合嗎?
二、從道教符籙到基督教行動:神學上的詮釋框架
若要將符籙的形式轉化為一種神學語言,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面向嘗試正面詮釋:
1. 話語成為行動:Logos 的轉化力量
基督教最核心的神學信念之一,就是道成肉身——上帝的話語不是停留在抽象真理,而是成為具體可感的歷史行動(參約翰福音1:14)。從這角度來看,「符籙」作為承載神聖權柄的書寫,不正像是一種象徵性的道成肉身嗎?
一如道教符籙將神明的命令具象為符文,我們也相信聖經的文字、講道的信息、聖餐的餅杯,乃至一份社會關懷的聲明,都可能成為「上帝的道」向世界具體介入的媒介。這些都是當代的「符籙」,在宣告上帝國臨在的旨意。
2. 聖禮與公共神學的結合:儀式的社會功能
符籙不只是個人護符,更具有公共與儀式性的角色。對應到基督教傳統,聖禮(如洗禮與聖餐)本就帶有集體性與社會訴求。當基督徒透過一種「文化創意符籙」來訴說信仰與社會關懷時,我們是否也在實踐一種「禮儀性的抗議」或「聖禮化的公共神學」?
就像這次的公民行動中,以十字架取代道教符頭的設計,將「奉聖父、聖子、聖靈之名」作為權柄來源,下面緊接著「罷免誰誰誰」的命令,這不只是創意,更是一種信仰的宣告:我們的社會參與不是出於憤怒,而是出於天國的呼召。
3. 在地語言與神學:文化挪用與聖潔轉化
或許最關鍵的神學問題是:使用符籙形式,是否等同「濫稱主名」或混合宗教?
這裡我們可借用保羅的跨文化策略作對照。他在雅典用「未識之神」來引介耶穌(使徒行傳17章),顯示出在多神文化中,他能靈活運用本地語言與宗教符號,帶出新的詮釋。若這樣的挪用能將人從偶像中釋放出來,進入真神的啟示,那麼它不僅不是妥協,反而是一種神聖的翻轉。
因此,我們可以說,符籙的形式若脫離了道教的靈媒觀,轉化為一種文化語言來傳達基督信仰的信息,那麼它就是一種聖潔的挪用(holy subversion)。
三、從符籙到公文:當代教會的書寫神學
最後,我們不妨回到那句玩笑話:「長老教會是符籙派。」這其實點出了現代教會在書寫與文書行動中的潛在神學意義。
教會的聲明、社會行動的公文、講台上的文字,若真誠地出於對神的聽命、對社群的愛護與對公義的渴望,那麼它們就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現代的「符籙」——在這世代中書寫神旨、傳遞神權的方式。
因此,我們需要的,不是對「符籙」的迷信或全盤拒絕,而是對「書寫即行動」、「文化即神學」的深刻理解。
結語:讓話語成為實踐的召喚
在這樣的理解下,教會的公文、社會參與的文創、甚至一張形似符籙的海報,都可能成為一種「本色化的神學行動」。重點不在於它是否形似符籙,而在於它是否真實承載了上主的召命,並能在世人心中激起盼望與轉化的力量。
這也許就是我們這個世代的「新符籙」:不再是用來驅使鬼神的法術,而是讓上帝的道,在我們的生活與社會中,被看見、被聽見、被實踐。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