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籙能否成為一種基督教本色化神學的素材?
🍀黃春生牧師|傳送門: https://portaly.cc/chunsheng
2025.7.9 貼文:
「符籙?」最近這個議題被有心人刻意拿出來「檢討」,看來有必要再給大家進行反思。
本色化,早在聖經裏就有,創世記引用巴比倫神化故事。克爾特十字架,結合古代愛爾蘭傳統宗教圖騰。就連12/25聖誕節也是另類的本色化,而逐漸成為教會傳統。
921大地震後,災區教會牧師為心靈不平安者 "收驚",而且是在教會門外貼上大大的「收驚」二字,這也是另類的文化轉譯。甚至有許多牧師還在推廣「福音解籤」,這也是類似的文化轉譯。
大罷免連署階段,有一位行道會青年在三月設計一張文創「貼紙」,他分享給大家,也拿到教會的連署站張貼,希望以「聖父、聖子、聖神」祝福台灣的公民行動。因為我曾有宗教學研究的知識,當時就為此「文創」寫了一篇反思給大家參考。(請參閱2025.3.29 貼文)
2025.3.29 貼文:
當我們談論「本色化神學 contextual theology」,往往是希望讓信仰在在地文化中紮根,讓福音的普世信息能夠使用在地本土所能理解的語彙、符號,與人真實的生命經驗對話。
綜觀基督教傳到亞洲,也不斷在本色化中調整,大唐景教(基督教)就大量使用佛教、道教的術語來傳遞基督教的教義。例如使用「三一妙身」來指稱「三一上帝」,「彌施訶 Messiah」成為「彌施訶尊」或「明尊」的稱號,使用「經」、「法」、「道」來命名經典與神學思想,以「法王」來稱呼「使徒」。在基督教本色化的歷程中,對佛教、道教等傳統宗教語言與文化的「借用」與「轉化」是不可忽視的一環。
而「符籙」這個源自道教的宗教媒介,被年輕一代的基督徒,運用在文化創作與行動藝術中,被巧妙挪用,引發一波關於「符籙神學」的反思與想像。特別是這次大罷免的公民運動中,一位作者以「符籙」形式呈現抗議訴求,去除了道教的神明召喚,卻保留了形式與精神的結構,讓人驚艷,也挑戰了許多人的神學直覺。
這樣的文化翻轉,引導我們思考:符籙能否成為一種基督教本色化神學的素材?又或者說,我們如何積極地從神學角度詮釋這類文化轉譯的實踐?
一、符籙是什麼?從道教媒介到神學想像
在道教脈絡中,符籙是一種「人神之間的公文」,透過書寫與儀式,使神靈的旨意得以運行於人間。它是一種帶有「權柄」的文本,能夠號召靈界力量介入世事。在此意義上,符籙不是單純的護身符或法術工具,而是象徵一種信仰體系中對「話語—權柄—行動」三者的整合性理解。聖經中先知發預言時,也會出現類似的「套語」。
最近某位年輕傳道師本身也是政治大學宗教學博士,他觀察後戲稱:「長老教會就是基督教的符籙派。」這話半是嘲諷、半是洞見。從無止盡的會議公文、議會決議、牧函聲明,到各種社會行動的連署、貼文與標語,長老教會內部運作的確極度「文書化」。「發文」本身,彷彿成為一種信仰的行動載體,期盼藉此召喚權力、喚起群體、成就義行——這不正與符籙所代表的「書寫即行動」精神不謀而合嗎?
二、從道教符籙到基督教行動:神學上的詮釋框架
若要將符籙的形式轉化為一種神學語言,我們可以從以下幾個面向嘗試正面詮釋:
1. 話語成為行動:Logos 的轉化力量
基督教最核心的神學信念之一,就是道成肉身——上帝的話語不是停留在抽象真理,而是成為具體可感的歷史行動(參約翰福音1:14)。從這角度來看,「符籙」作為承載神聖權柄的書寫,不正像是一種象徵性的道成肉身嗎?
一如道教符籙將神明的命令具象為符文,我們也相信聖經的文字、講道的信息、聖餐的餅杯,乃至一份社會關懷的聲明,都可能成為「上帝的道」向世界具體介入的媒介。這些都是當代的「符籙」,在宣告上帝國臨在的旨意。
2. 聖禮與公共神學的結合:儀式的社會功能
符籙不只是個人護符,更具有公共與儀式性的角色。對應到基督教傳統,聖禮(如洗禮與聖餐)本就帶有集體性與社會訴求。當基督徒透過一種「文化創意符籙」來訴說信仰與社會關懷時,我們是否也在實踐一種「禮儀性的抗議」或「聖禮化的公共神學」?
就像這次的公民行動中,以十字架取代道教符頭的設計,將「奉聖父、聖子、聖靈之名」作為權柄來源,下面緊接著「罷免誰誰誰」的命令,這不只是創意,更是一種信仰的宣告:我們的社會參與不是出於憤怒,而是出於天國的呼召。
3. 在地語言與神學:文化挪用與聖潔轉化
或許最關鍵的神學問題是:使用符籙形式,是否等同「濫稱主名」或混合宗教?
這裡我們可借用保羅的跨文化策略作對照。他在雅典用「未識之神」來引介耶穌(使徒行傳17章),顯示出在多神文化中,他能靈活運用本地語言與宗教符號,帶出新的詮釋。若這樣的挪用能將人從偶像中釋放出來,進入真神的啟示,那麼它不僅不是妥協,反而是一種神聖的翻轉。
因此,我們可以說,符籙的形式若脫離了道教的靈媒觀,轉化為一種文化語言來傳達基督信仰的信息,那麼它就是一種聖潔的挪用(holy subversion)。
三、從符籙到公文:當代教會的書寫神學
最後,我們不妨回到那句玩笑話:「長老教會是符籙派。」這其實點出了現代教會在書寫與文書行動中的潛在神學意義。
教會的聲明、社會行動的公文、講台上的文字,若真誠地出於對神的聽命、對社群的愛護與對公義的渴望,那麼它們就不是「紙上談兵」,而是現代的「符籙」——在這世代中書寫神旨、傳遞神權的方式。
因此,我們需要的,不是對「符籙」的迷信或全盤拒絕,而是對「書寫即行動」、「文化即神學」的深刻理解。
結語:讓話語成為實踐的召喚
在這樣的理解下,教會的公文、社會參與的文創、甚至一張形似符籙的海報,都可能成為一種「本色化的神學行動」。重點不在於它是否形似符籙,而在於它是否真實承載了上主的召命,並能在世人心中激起盼望與轉化的力量。
這也許就是我們這個世代的「新符籙」:不再是用來驅使鬼神的法術,而是讓上帝的道,在我們的生活與社會中,被看見、被聽見、被實踐。
截圖:政治大學宗教學博士的貼文
附錄:
聖經最有名的文化轉譯莫過於創造的神話故事
《創世記》1–11章,明顯與古代近東特別是巴比倫的創造與洪水神話有所關聯,但這些關聯不代表聖經只是照搬、模仿,而是透過「文化轉譯」進行了深刻的神學性反詰與轉化(theological subversion and reinterpretation)。
來自巴比倫的創造神話文獻
1. 《埃努瑪・埃利什》(Enuma Elish)—巴比倫創世史詩
成書時間:約西元前18至12世紀。
故事主軸:混沌之水中誕生諸神,年輕神馬爾杜克(Marduk)擊敗混亂女神提阿瑪特(Tiamat),用她的屍體創造天地,又以造反神的血創造人類,為神明服務。
關鍵神學思想:
宇宙是透過神明之間的戰爭與流血產生。
人類被創造是為了勞役眾神。
多神論與暴力秩序的宇宙觀。
2. 吉爾伽美什史詩中的洪水敘事
烏特那比什提(Utnapishtim)與《創世記》中的挪亞有許多相似之處:
神明因人類喧囂擾人而決定毀滅世界。
一位義人被告知建方舟,帶動物上船。
洪水結束後放出鳥類來確認水退。
獻祭平息神明怒氣。
《創世記》第一章對《埃努瑪・埃利什》的反詰對照點 | 《埃努瑪・埃利什》 | 《創世記》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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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宙起源 | 混亂的水神鬥爭 | 上主說話創造有序宇宙 |
天地創造 | 透過神屍解構 | 上主「說有就有」的話語能力 |
人類目的 | 服事諸神,替神做苦工 | 上主按照自己形象創造人,委託人治理萬物 |
神的形象 | 多神爭權與自我中心 | 單一上主,有次序、良善、與創造的愛 |
👉《創世記》第一章是一種極為精妙的神學回應,宣稱上主不是在混亂中征服、而是在秩序與話語中創造,並且尊重人類尊嚴與呼召。
《創世記》第六至九章對洪水敘事的再詮釋雖然情節類似,但動機不同:
巴比倫神話中的神是反人性的暴君(討厭吵雜--壓制人民的聲音),
而《創世記》中的上主是因人類罪惡滿盈、道德墮落而憂傷,出於公義與恩典交織的動機才施行審判。
👉上主與挪亞立彩虹之約,顯示上主是立約之神,有長遠救贖計畫。
新約的文化轉譯:
舉幾個例子,參考以前寫過的文章:
「教會」一詞:
希臘文εκκλησία被翻譯成「教會」一詞以前,乃是特指羅馬城邦的「公民會議」,就是指被呼召出來代表人民所組成的「內閣」、「國會(會議)」。εκκλησία是充滿公共性、政治性、議會性的。
「福音」(Εὐαγγέλιο)一詞:路加筆下的天使不是向凱撒也不是向統治者傳福音,而是向一群底層的牧羊人宣布「好消息」(路加福音2章10節)。「福音」(Εὐαγγέλιο)希臘文的意思是「好消息」,當時這個詞是專用語,只用在凱撒家族成員出生以及凱撒戰勝的消息上。在當時一封小亞細亞總督的公函上,甚至說奧古斯都誕生之日為世界帶來了福音。但路加在耶穌的降生上用了「福音」這個專用語,似乎有意與帝國統治者的「福音」互相較勁之意。「福音」不是凱撒家族的出生、生日,「福音」更不是戰爭的捷報。
「為基督受苦」(τὸ ὑπὲρ Χριστοῦ πάσχειν)一詞:
「為基督受苦」(τὸ ὑπὲρ Χριστοῦ πάσχειν),與羅馬文化的「為凱撒而戰」(為凱撒受苦)形成對比。受苦不是詛咒,而是蒙恩的記號,是與基督一同有分於上帝國的道路。
當代神學詮釋:文化轉譯的積極實踐
1. 文化對話與解放詮釋(Liberative Hermeneutics)
如黃彰輝牧師所強調的處境神學,指出台灣教會不能只是重複西方詮釋,而要在本地文化脈絡中找出聖經的轉化力量。
面對今日台灣的政治、族群、性別與生態處境,我們也需如創世記般,回應「世界的既定神話」──包括資本主義神話、軍事主義神話、父權家庭神話等等。
2. 上主是轉化歷史的主體,不是神話的附庸
神學家 Walter Brueggemann 指出,《創世記》是對巴比倫流亡時期人民的盼望文獻,宣告「我們的上主不是流亡的俘虜,而是創造宇宙、使秩序與生命再生的主宰」。
今日處於「文化殖民與霸權敘事」的教會,必須學習如何轉化霸權敘事為信仰的行動召命。
總之,《創世記》不是一篇原始人幻想的神話集,
而是在神話洪流中高舉上主主權與人類尊嚴的信仰宣言。當我們面對今日的假神話(如種族優越、資本無敵、科技救世),我們要效法《創世記》的神學勇氣——以上主的話語轉化世界的敘事,使人民得釋放、世界得更新。